一九四二年的苏中平原,寒风如刀。
南通县伪军第七师师部内,中将师长施亚夫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烟灰簌簌落下,却久久未吸一口。
窗外日军巡逻队的皮靴声踏碎夜色,而他案头摊开的,正是日军总司令畑俊六签署的“清乡行动”绝密文件。
“一万五千兵力,分三路合围南坎……”他喃喃自语,忽然将烟蒂摁灭,朝门外低喝:“副官!备车——去南京开会!”
皮带扣的金属冷光划过军大衣下摆,那枚汪精卫亲授的中将衔章,压得他肩骨生疼。
与此同时,二百里外的新四军南坎指挥部,粟裕正将铅笔重重按在地图上的“弶港”二字。
“日军此次清乡规模空前,我们必须三日内制定反制策略。”他抬眼扫过与会者,谭震林、管文蔚等十余位高级干部神情肃然。
窗外突然传来电台滴滴声,通讯兵疾步而入:“首长,南通情报站急件!”
粟裕展开纸条,瞳孔骤然收缩——
“敌已知南坎会议,伏击计划启动。内奸在侧,速彻查。”落款处画着一根折断的香烟。
南京汪公馆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
施亚夫举杯向日军司令小林信男敬酒时,对方忽然凑近耳语:“施师长可知,特高科已渗透共军核心?他们的报务员……是我们的人。”
酒杯在掌心微微一颤,琥珀色白兰地漾出波纹。
施亚夫朗声大笑:“阁下妙计!看来粟裕这次插翅难飞了——”
转身走入洗手间刹那,笑容瞬间凝固。他撕下烟盒内衬,钢笔尖几乎戳破纸背:“奸细在电台科,速停所有发报!”
南坎指挥部内,粟裕猛地推开电台室木门。
“立即关闭所有电台!骑兵连集合!”
电报科长猝然起身:“首长,正与中央联络……”
粟裕目光如冰:“从现在起,所有情报改用人力和信鸽传递。”
他攥紧那张印着烟草味的纸条,想起三个月前施亚夫与他密会时的约定:“若见香烟暗号,便是刀刃已抵咽喉。”
深夜的南通街头,施亚夫的黑色轿车被迫停在日军关卡前。
小林信男的副官持枪逼近:“施师长,司令官请您回司令部解释——为何您的专车曾在刘桥情报站停留?”
车窗缓缓降下,施亚夫叼着雪茄嗤笑:“怎么?我找相好抽根烟也要向皇军报备?”
他忽然甩出一张艳星照片砸向对方:“要不一起去丽都舞厅查查?”
趁副官愣神,油门猛轰冲破路障。
沿海公路上,管文蔚的马车正驰往弶港码头。
两名骑兵疯狂追赶:“管司令!港口有伏兵!”
海浪声吞没了呼喊。
三十公里外,日军特种部队已伪装成渔民,机枪藏于渔网之下。
施亚夫回到师部时,冷汗已浸透后背。
他锁死书房门,取出特制钢印工具,将微型胶卷塞入“老刀牌”香烟滤嘴。
亲信副官跪地哀求:“师长!这次情报送出您必暴露!”
施亚夫沉默良久,忽然轻笑:“记得我当年编造假花名册骗汪精卫吗?《百家姓》里抄来的八千士兵名字……如今该轮到鬼子尝尝纸弹药的滋味了。”
粟裕在指挥部来回踱步,马蹄声不断从门外传来——
“谭政委已改道安全!”“三旅首长突围成功!”
唯独管文蔚仍无音讯。
他猛然驻足:“取火柴盒来!”
按照施亚夫独创的暗号:一根火柴代表小队敌军,满盒意味大队,而整包香烟……
他颤抖着划亮火柴,焰心映出墙上的苏中地图。
次日拂晓,那盒“老刀牌”香烟送至粟裕手中。
警卫员嘀咕:“伪军中将竟给您送烟?怕是砒霜吧!”
粟裕撕开锡箔纸,二十支香烟整齐排列。
他抽出第三支轻轻旋转,滤嘴悄然脱落——
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飘落掌心。
正当他展开纸条时,电台科长突然持枪闯入:“首长!必须立即发电求援!”
粟裕的目光扫过纸条,瞳孔骤然收缩……
纸条上只有十个字:“奸细在电台科,速停发报”。
这熟悉的字迹和暗号验证方式,无疑来自那位深入虎穴的同志——施亚夫。
电台科长李明持枪的手臂微微颤抖,枪口却死死对准粟裕,声音尖锐:“首长!敌人肯定掌握了我们的位置!必须立刻向军部发报求援!这是唯一办法!”
粟裕并未看向枪口,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李明:“李科长,你很着急。为什么一定要在此时,用可能已被敌人监听的电台联系军部?”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将那张至关重要的纸条攥入手心。
“这是标准程序!情况危急……” 李明争辩道,额角渗出细汗。
“标准程序?” 粟裕打断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下令电台静默至今,你多次质疑。现在又持枪闯入,坚持破坏静默纪律。你究竟是为求救,还是想再次向敌人报告我们的位置?”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警卫员此时也已反应过来,悄然移动位置,封住了李明的退路。
李明脸色煞白,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急躁,反而暴露了破绽。他试图缓和语气:“首长,我完全是出于对首长和机关安全的考虑,一时情急……”
粟裕不再给他机会,厉声喝道:“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两名守在门旁的警卫战士猛扑上去,瞬间卸下了李明手中的枪,将其反扭制服。李明挣扎着嘶喊:“冤枉!粟裕!你会害死大家的!没有援军我们都得死!”
粟裕没有理会他的叫嚷,对保卫部长命令道:“立即隔离审讯!要快!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审讯在指挥部旁一间僻静的土屋内进行。李明起初还百般抵赖,声称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忠心可鉴。
但当保卫部长点出几个关键疑点——包括几次重要军事行动后,日军总能准确预判我军部分转移路线。
以及其与外界可疑的无线电信号往来时间点高度吻合时,李明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
最终,在确凿的证据和强大的心理攻势下,李明瘫倒在地,承认了自己被日军特高课以家人性命相威胁并重金收买,长期潜伏,利用职务之便为日军传递情报的罪行。
此次南坎会议的地点、时间以及部分高级干部预定的返回路线,正是他通过秘密电台泄露给南通日军司令部的。
“他们……他们许诺事成之后让我去南京享福……” 李明面如死灰地喃喃道。
真相大白,粟裕当即下令:“即刻枪决!肃清奸细,绝不手软!”
这一果断处置,清除了隐藏在新四军心脏部位的重大隐患。
几乎在处置李明的同时,粟裕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想起了管文蔚同志。
管文蔚是按照原定计划,取道弶港码头返回驻地的!而李明的泄密,意味着日军极有可能在弶港设下了重兵埋伏。
“立刻派人!无论如何要追上管文蔚同志!通知他改变路线,绝不能去弶港!” 粟裕心急如焚,此时电台静默且距离遥远,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骑兵通信员。
几名精干的骑兵通讯员领命后,飞身上马,向着弶港方向疾驰而去。他们深知任务重大,不惜马力,一路狂奔。
然而,茫茫大水,寻找一艘船并非易事。后来得知,派出的通信员们拼尽全力,但在辽阔的水域和海岸线上,一时难以锁定管文蔚船只的确切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指挥部里的气氛愈发凝重。
粟裕盯着地图,拳头紧握,深知每一秒的延误都可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就在新四军内部肃奸和紧急救援管文蔚的同时,施亚夫在敌营的处境也变得更加危险。
日军司令小林信男对几次围剿计划的落空暴跳如雷,特别是南坎扑空和内部“眼线”的突然失联,让他像一头困兽般咆哮:“八嘎!一定有内鬼!消息一次次泄露!必须彻查!”
怀疑的目光开始扫视所有能接触到核心情报的伪军军官。
作为伪七师师长,且曾在会议上对南坎作为会议地点提出“质疑”的施亚夫,虽然凭借汪精卫的“信任”和中将身份暂时未被直接冲击,但也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小林信男的多疑和残忍是出了名的,施亚夫知道自己每一次传递情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更加谨慎地利用汪精卫心腹这块“金字招牌”作为掩护,行事愈发周密。
他知道,自己多坚持一天,就能为新四军提供多一份宝贵的情报支持。
却说管文蔚的船只航行在海上。
由于通信隔绝,他们对陆上惊心动魄的变故和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
直到一名侦察员率先发现了异常——弶港码头似乎过于“安静”,且水面有不明船只活动迹象,不像平日渔船作业。
管文蔚得知后,心生警惕,下令船只暂缓靠岸。
正在犹豫之际,远远望见一艘小渔船不顾一切地向他们驶来,船上的“渔民”奋力挥舞着渔网,做出明显的危险警示手势。
“有情况!立刻转向!” 管文蔚果断下令。船只迅速改变航向,避开弶港码头,驶向另一处预先备用的隐蔽登陆点。
后来证实,日军确实在弶港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名冒着生命危险、伪装成渔民前来报信的,正是当地坚持斗争的中共地下党员。
正是这关键的情报和管文蔚的果断,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当管文蔚安全抵达的消息最终传回南坎指挥部时,粟裕和所有指挥员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粉碎了敌人的埋伏阴谋并清除了内奸后,新四军并未松懈。
粟裕深知,日伪的“清乡”不会停止。
他根据施亚夫此前传递出的日伪“清乡”总体部署和特点,领导苏中军民开展了灵活机动的反“清乡”斗争。
主力部队适时跳到“清乡”区外围,寻找战机打击敌人;同时组织精干的短枪队和武装工作队潜入“清乡”区内,与地方武装、民兵相结合,袭扰日伪军,镇压特务汉奸,鼓舞群众斗志。
针对日伪企图构筑竹篱笆封锁线的阴谋,粟裕等领导人动员了数以万计的群众,发起了大规模的反封锁斗争。
他们多次发动突然袭击,焚烧、拆除竹篱笆,使得日伪耗时费力建立的封锁线屡遭破坏,难以真正发挥作用。
在这场艰苦的斗争中,施亚夫从敌人内部传递出的情报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他利用职务之便,继续冒险将日伪军的调动、“清剿”计划等重要信息,通过秘密渠道送出。
这些情报使得新四军往往能抢先一步,避实击虚,让日伪军的“清乡”行动屡屡受挫。
1944年初,随着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形势的转变,日军对伪军的控制和猜忌也日益加深。施亚夫的身份也面临着暴露的巨大风险。
小林信男的特务机关加强了对伪军军官的监视和调查。
一些关于施亚夫早年经历和与新四军可能存在联系的蛛丝马迹,开始引起日军的警觉。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施亚夫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临近,他深知一旦被捕,后果不堪设想。
他通过秘密渠道,紧急向苏中军区发出了求救信号。
粟裕和陈毅等领导人接到消息后,高度重视。
他们经过审慎研究,认为施亚夫已经为革命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不能让他牺牲在敌人魔爪下,决定安排他率部起义,回归新四军。
经过周密策划,1944年1月5日,施亚夫抓住机会,机智地摆脱了敌人的控制,成功率领一部分队伍起义,回到了新四军的怀抱。
他的归来,受到了粟裕等首长和战友们的热烈欢迎。
施亚夫的归来,让他得以从幕后走向台前。
他不再需要隐藏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为革命事业奋斗。
而他当年在关键时刻送出的那包香烟,以及香烟盒内那张写着八个字的纸条,作为一段惊心动魄的谍战传奇,则永远留在了历史的记忆里。
这张纸条,不仅及时揭露了内奸,挽救了新四军指挥机关和众多高级干部的性命。
更深远的意义在于,它保障了反“清乡”斗争的顺利部署和实施,为苏中乃至华中抗日根据地的巩固和发展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