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蹲在自家玉米地头，烟卷儿都快烧到手指头了。手机群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是城里战友又在张罗聚会。上次班长在群里发的那张合影，二十多号人里就他一个穿着褪色迷彩服的，站在一群西装革履中间活像走错片场的群众演员。

"老李头，今年聚会还去不？"隔壁地里的老王隔着田埂喊他。老张把烟屁股狠狠摁进土里："去啥去？去年光随份子就搭进去半月化肥钱。"他瞅着手机上刚弹出的消息——这次聚会定在市中心海鲜酒楼，人均消费后面跟着的三个零刺得他眼疼。上次那个自称做建材生意的战友，酒过三巡非要给大家看新买的劳力士，表盘反光晃得他到现在想起来还眼晕。

村里小卖部的电视机正放着城市精英剧，西装革履的男主角在旋转餐厅举着红酒杯。老张媳妇儿边剥蒜边嘟囔："人家老刘家二小子转业回来，现在都开上奥迪了。"老张闷头磨镰刀，刀刃在磨刀石上蹭出的火星子，跟他心里那股无名火似的噼里啪啦乱窜。战友群里突然蹦出条语音，转业在机关的老周大着舌头喊："老张你咋老潜水？是不是发达了看不起老兄弟？"老张盯着屏幕上自己裂了缝的山寨手机，突然想起去年聚会散场时，那个开宝马的战友非要捎他回家，结果导航死活搜不到他们村的尴尬场面。

镇上邮局取退役补助金那天，老张碰见同批退伍的小赵。这个当年睡他上铺的兄弟如今在县城开出租，手指头缠着创可贴还在抢单。"哥你是不知道，现在城里人聚会都兴带家属。"小赵划拉着手机给他看照片，"你看老班长闺女这钢琴比赛奖杯，我儿子还在玩泥巴呢。"照片里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背景墙上挂着的字画落款看着就像很贵的样子。

村口大槐树底下，几个老兵油子正在吹牛。转业到铁路局的老马拍着啤酒肚："现在战友会都变味了，整得跟招商会似的。"他学着城里人拿腔拿调的样子，"我认识个局长""我那儿有内部价"，逗得大伙儿直乐。笑声里不知谁叹了口气："还是当年在炊事班偷吃罐头得劲，现在倒好，吃个饭都像在比谁脖子上的金链子粗。"

老张媳妇儿把聚会的请柬往灶台上一拍："要去也行，先把闺女的补习班钱挣出来。"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请柬上烫金的"不忘初心"四个字。上次他硬着头皮去聚会，酒桌上有人问他现在干啥营生，他刚说承包了三十亩地，对面立刻接茬说自己在海南买了度假房。老张至今记得那盘没动几筷子的龙虾，结账时候算下来够买他家半亩地的收成。

民兵训练时带过他们的老排长现在在县里当科员，有回喝多了拍着老张肩膀："你们农村兵实在，不像有些人，肩膀上扛着将星就忘了自己当年也是穿胶鞋的。"这话老张听着解气，可转头看见战友群里晒的别墅游泳池照片，手指头在"点赞"图标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划过去了。村里诊所的赤脚医生说得更直白："你们那战友会啊，就跟咱这血压计似的，数字跳得越高越吓人。"

暴雨冲垮田埂那天，老张在泥水里抢修时接到城里战友电话。对方说搞了个扶贫项目想拉他入伙，电话那头背景音里麻将牌哗啦哗啦响。老张望着被淹的秧苗，突然特别想念新兵连时班副偷藏的那瓶二锅头。那会儿七八个人轮着对瓶吹，谁要是咂摸嘴说句"好酒"，准得挨一顿笑骂。

村委会喇叭里在播退役军人优待政策，老张蹲在门口搓着满是老茧的手。他手机相册里还存着去年聚会的合影，照片里他站在最边上，背后墙上"战友情深"的横幅被空调吹得歪歪斜斜。隔壁二婶来借农具，瞅见他在翻照片："哟，这不是你那些当大官的战友吗？"老张锁屏的动作比当年拆枪还快。

镇上中学搞国防教育，请老张去讲当兵的故事。台下学生问得最多的是"叔叔你打过实弹吗"，没人问他退伍后的事。回家路上经过网吧，他看见玻璃窗上贴着款军事游戏海报，上面坦克的型号比他当年开的先进两代。老板娘探出头打招呼："张班长，你那些战友又给你寄海鲜没？"老张摆摆手走远了，背后传来小年轻的哄笑："土包子吃啥海鲜，啃他的土坷垃去吧。"

战友群最近安静了不少，倒是老班长单独给他发了条消息："下月我退休回老家，咱哥俩整点小烧？"老张盯着消息看了半天，从柜底翻出珍藏的军用水壶。壶身上那道弹痕还是当年演习时留下的，摸着凹凸不平的痕迹，他突然想起新兵授衔那天暴雨如注，十几个愣头青在泥地里抱着枪傻笑，雨水把每个人的肩章都洗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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