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牵着牛慢悠悠地走在晨雾中,山边的晨雾湿漉漉的,落在身上有些凉。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牛背,“老伙计,抓紧点。犁完自家的地,还得帮老张呢。春耕时间短,辛苦你了!”
“哞哞”两声响,牛似乎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向前的步伐快了点。
突然一道强光刺破浓雾,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惊得一树桃花纷纷,“吴叔……吴叔……你在哪呢?”
“吴叔,快别犁地了,跟我走!张伯快不行了!”几分钟后,老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黑色的上衣因为紧贴在身上,寸头上沾着不少露珠,脸上也挂着不少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露水。
“学舟,你说什么!”老吴一把抓住了来人的手腕,粗糙而有力的手捏得人生疼。
“张伯快不行了,刚刚我们去他家看他的时候只有眼睛在动,已经说不出话了。村头诊所的刘医师说时候到了……”
“走!”老吴甩开后生的手,小跑着向村头的方向赶。
好半晌,学舟才听到田陇上有人喊了一句:“帮我把牛牵家去。”
破木板钉成的门大敞四开着,屋里没点灯,看着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老吴走近些才发现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眼尖的后生看到了他,连忙高呼道:“吴叔来了,吴叔来了!”
老吴挤进人群凑到了张伯跟前低声道:“老张,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就说吧,乡里乡亲的都在呢。”
老张浑浊的眼睛转了转,最后落到了一个木头柜子上。
“快,快打开!”老吴吩咐道,一群小伙七手八脚地拥上去打开了柜子门。柜子里只有几件旧衣服,老吴抖了抖,衣服里掉出一个黑漆漆的木头盒子,上面还挂着一把小铜锁。
“让我帮你保管这盒子?”老吴将盒子递到了张伯眼前,张伯无力地眨了眨眼。
“钥匙呢?钥匙在哪?”
张伯嘴巴无声地动了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头一歪没了声息。
“老张,你放心吧。东西我替你保管着,你的地我也帮你照管着,等学礼出来一并交还给他。”老吴说着,伸手抚上了老张的脸,刚刚还睁着的眼睛被这一抚,立刻闭上。
“怪不得张伯一定要等到吴叔来才走呢,他想什么,吴叔都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木头匣子里装着什么?”
人刚一死,就有人惦记起里面的东西来了。
“就张伯家这条件,还能有金条不成?撑死了里面也就几百块钱罢了。”
“要说,都怪学礼不争气。进城打工没挣回钱不说,还把人搭进去了。听说要判十几年,张伯这把老骨头哪里听得了这个啊,一下子人就病倒了。没想到这一病就……唉,这都是命啊!”
张伯一死,老吴就像是被抽走了精神气,人都憔悴了不少。
看着自己几十年的老朋友被装进黑洞洞的棺材里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哪怕是坚强了一辈子的他也不禁鼻子发酸。
上午张伯发丧,下午老吴就去了他的地里干活。
明明已经快七十的人了,他却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从早到晚的在地里忙活着。
“叔,你看你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没啥收成不说,人还辛苦。要不包给别人种吧。现在镇上有个种粮大户想来咱们村包地种,价钱好商量。”学舟从镇上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不行,地给别人种,我不放心。”老吴抬起头吸了口烟,又埋头苦干。
“老头子,要不你还是把地租出去吧,有字据一年租金多少也清楚,自己种地辛苦不说,也省的别人背后说咱占了张家的便宜。”老伴来给他送饭,也坐在地垄上劝道。
老吴吸溜了几口稀粥含糊不清地答道:“人养地一年,地养人三年。地包出去给人种,种啥都不知道。万一把地祸祸了,我怎么有脸去见死去的老张呀!”
“你可真是个倔老头。”老伴无奈地叹口气,“老张头那匣子里到底装着啥东西呢?钥匙在哪也不知道。这学礼回来了,我们怎么跟他解释呢?”
“就明明白白告诉他,老张临终的时候那么多人瞧着呢。”老吴将咸菜疙瘩嚼得咯咯响。
那年冬天的雪花飘得格外早。老吴一早就将张家院子打扫干净了,推算着日子学礼该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个中年汉子推门走了进来。
“你……你是学礼?”老吴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哆嗦得连扫把都握不住。
“老吴叔……”男人几步上前就把老吴的手抓住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老吴激动地看着眼前饱经沧桑的脸嘴里头翻过来调过去就只有这一句。
“走,走走!去把大家叫来,我也该把担了这么多年的担子卸下来了。”老吴将人上上下下又打量一番。
“各位,今天学礼回来了。还请大家做个见证,我现在就把当年老张托付我保管的木匣子还给学礼,还有这些年种地的收成我也都换成了钱。”老吴掏出一个木匣还有一叠钞票。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木匣子上,他们都很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这木头匣子只有锁没有钥匙可怎么整?要不用锯子锯开吧?”
“哪用这么麻烦,举起来摔下去还不马上就打开了。”
“万一里面是什么瓷器就碎了吗?”
众人议论纷纷,都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
学礼拿过木匣晃了晃说:“应该没什么值钱的玩意,摔一下也就开了。”他刚把木匣举起来,就听屋外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慢着,钥匙在我这里!”
“张姑姑,你可有十多年没来村里走动了。”老太太一进门,就有人认出来了——老张的妹妹。
“岁数大了,走路不方便。这不嘛,我哥还在的时候有一回进城看学礼,就把这木匣的钥匙托付给我了。说是我和吴大哥一人保管一样,也免得年纪大了丢了这个,少了那个的。”说完,张姑姑就举着钥匙来到了张学礼旁边。
一听这话,立刻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这是老张留的后手,他怕老吴把木头匣子里的东西掉包了。如果张姑姑手里的钥匙打不开这把锁,只怕老吴今天出不了这个门。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那把钥匙,暗黄色的钥匙似乎是被把玩了很多遍,钥匙柄变得光滑,颜色也非常暗淡。
钥匙艰涩地插入孔中,扭了几扭,没有反应。
众人看向老吴的眼神微微一变。
“估计是生锈了吧,加点油。”学舟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端着一碗菜籽油缓缓倒进了锁眼里。
学礼屏住呼吸,再次将钥匙插了进去,扭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所有人提着的心都落了下来。学礼急忙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却见里面只有一条银制八卦牌项链,还有一封代写的信。
“学礼:
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自你进了监狱,我就觉得人生再无指望,还好你吴叔一直陪在我身边开解我。去监狱看过你后,我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不能见我儿最后一面,是为父此生之憾。这银制八卦牌原是你小时候戴过的,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如果你能回来娶妻生子,传承下去。我本想将东西交给你姑姑,又怕落与旁人之手。若是全交你吴叔手中,只怕闲言碎语不断,只能一分为二木匣托付你吴叔,钥匙交与你姑姑。若是我儿见到此信,望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将你吴叔当作亲父,赡养终老。
父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