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的辽西走廊上,呼啸的北风卷着硝烟味往人嗓子眼里钻。焦玉山蹲在塔山阵地前沿的壕沟里,手指头捻着半截旱烟卷儿,烟丝早被炮火震得散了大半。"老江,咱这回怕是得把棺材本儿都垫上了。"他扭头对政委江民风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三十四团指挥所里那面绣着"塔山英雄团"的锦旗,这会儿正被子弹打得噗噗作响。
白台山阵地上,三十六团团长江海举着望远镜的手抖得厉害。不是怕的——这位山东汉子打从参加革命起就没怂过——是饿的。三天没吃上热乎饭了,眼瞅着对面国民党军"赵子龙师"的坦克排成铁王八阵往前拱,他啐了口唾沫:"龟孙玩意儿,看老子用炮仗给你开瓢!"身后通讯员小跑着递来半块烤土豆,还冒着热气,准是从炊事班老王那儿顺来的。
要说塔山这地方邪性,六天六夜的阻击战打得天昏地暗。二十八团参谋长甘迈操着浙江口音在电话里吼:"二营简仲歧!你那个机枪阵地再往左挪三十米!"话音没落,轰隆一声巨响,电话线又断了。这已经是今天第七回接线,通讯兵小张猫着腰往外蹿,棉袄后襟被弹片撕开道口子,棉花絮子跟柳絮似的满天飞。
炮兵团那边更热闹。团长王一萍蹲在野炮掩体里,拿铅笔头在作战地图上划拉,突然扭头问作战参谋姚路:"小姚,咱们还剩多少发炮弹?"姚路抹了把脸上的黑灰,笑得比哭还难看:"团长,够给敌人放个二踢脚。"周围几个炮兵闻言都乐了,笑着笑着有人开始抹眼睛——这些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谁不想活着看见新中国呢?
最绝的是二十八团三营长嵇相孟。这老哥带着全营剩下百来号人守铁路桥,国民党军飞机贴着脑门儿扔炸弹,他倒好,拎着驳壳枪站在桥墩子上喊:"都瞅准了打!打完这仗老子请你们喝地瓜烧!"后来才知道,他兜里早就揣好了遗书,里头就一句话:欠同志们的酒,下辈子还。
炊事班长老马挑着担子往阵地上送饭,扁担两头挂着铁桶,一头是苞米面糊糊,一头是萝卜咸菜。流弹嗖嗖从耳边过,他边走边骂:"急个球!等老子把饭送到!"结果真让他摸到了前沿,三十四团一营的兵们捧着破搪瓷碗,眼泪吧嗒吧嗒往糊糊里掉。老马转身的时候,棉裤腿被子弹穿了两个洞,他愣是没觉着疼。
六天后太阳升起的时候,塔山阵地上静得吓人。焦玉山掰着手指头数全团还剩二十一个能站着的,江民风的棉军装左边袖子整个被血浸透了,卫生员正拿剪子往下剪。二十八团那边,战斗英雄程远茂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手里还攥着打弯了的刺刀。白台山阵地上飘着半面烧焦的旗,江海和王淳蹲在战壕里分烟抽,一根"大生产"折成两截,谁也没嫌谁口水脏。
后来授军衔的时候,这些从塔山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们,一个个把将星金章往怀里揣得小心翼翼。他们心里明镜似的——这哪是什么勋章啊,分明是那些永远留在辽西走廊上的弟兄们,用命换来的买路钱。直到九十年代,原世德老爷子在干休所晒太阳时,还总跟人絮叨:"塔山那仗打完,老子军装口袋里能抖出二两弹片..."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浑浊的老眼里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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